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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帮立:母亲的柴草垛

    一年到头,母亲的柴草垛都高高地堆在谷场角上,像一幅简朴的油画,散发着草儿的馨香。母亲依靠这些柴草,温暖着我们的家。
    母亲把沤好的红麻,从水沟里捞起,一根根剥出麻杆,用稻草一捆捆扎好,相倚着竖起,在秋的旷野上,麻团子就像洁白美丽的金字塔,我放学时,远远地瞧见了,奔过去,准能找到母亲,她准在塔旁弯着腰,捡着一截截断碎了的麻杆棒。
    庄稼陆续上场了,砸下豆子,倒下芝麻,晒干秸杆,母亲着手搭草垛了。不识字的母亲像一个纯熟的作家在精制一篇小说,在谷场角的两棵槐树中间绑一横梁,把麻杆紧紧挤在横梁上,顶上蒙层破化肥袋,袋上盖层旧薄膜,薄膜上罩着稻草。高高宽宽的麻杆垛,立在北边,冬天里给整个草垛挡着风,遮着雨。芝麻秸火硬,是等着过年烧油锅时用的。棉柴在除夕夜烤火,烤得暖烘烘的,幻想着来年发财。母亲在剁喂兔的豆秸、花生秧等草饲料,一把一把地扎好,一层一层地排好,易拽且不浪费。漫长的冬季,母亲一天几趟地往返于家和草垛间,一把把拽出,一箕箕背回,还时常深更半夜起来给牲口上草料。
    谷场边最壮观的风景还是母亲搭的稻草垛。我们兄弟们都在外上学,每年父母靠养着三头牛来供养我们。牛的食量大,一天需上百斤稻草,不但自家的稻草金条般的金贵,一根不丢,父母还去田间拾有机械的人家遗弃的。听母亲讲有家富户不让拾,还尖酸地对母亲吆喝着:穷死累死活该,谁叫你让儿子们都去上学,烧了当粪也不白给你。母亲教育我,有泪落到肚里,也别给这样的人瞧着。父亲是个自学的土医生,搭稻草垛时,常有人来看小病,不易上下,母亲就主动攀到垛上面搭,父亲在下边运送。母亲搭的稻草垛,角是角棱是棱的,顶上鼓着金黄的弧线,风钻不进雨滴不入,连过去生产队里搭过大草垛的四爷都夸赞不已。
    母亲还有一个柴垛,垛在屋后的老枣树下,专烧锅做饭的。苦霜一打,母亲带着雪亮的镰刀、粗糙的草绳,走向荒滩野径去砍枯草。凄风一吹,树叶纷落,母亲扛起竹筢,背着篮筐,走向林间,搂奇形怪状的树叶,捡杈丫丫的干棍。都把枣树埋半截了,母亲依旧吃着早饭就出门,这样拾到秋末,母亲出门带的工具换成刨起一丛丛树根。到了冬天,母亲担心没棉衣的我们冻着,常常在灶房架起一堆旺火,烤着花生,爆点玉米,把难熬的冬天打发得暖意融融。
    母亲也有拾不到柴的时候。家居淮河故道,有一年地上淹得光秃秃的,母亲硬是找地下要柴:她挖出草木根,敲打掏捶,剥去泥土,烧着攒着,竟也攒了一小垛。
    这些回忆,源于昨天父亲的一个电话,说家中已经颗粒归仓,只是母亲搭完最后一杈结顶的稻草,从高耸的稻草垛上下来时,劳累或年迈让她脚未踩稳靠在垛边的耙头,从耙空子滑落下来,左肘部被耙铁齿划了一个露骨的口子。父亲为母亲将骨头上的稻草沫清洗干净后,整整缝了六针。当时我正在列车上,看着窗外一堆堆正在搭或已搭好的草垛,泪水渐渐蓄满了眼镜片。
    母亲啊,你的柴草垛,永远是游子灵魂依附的地方。

2018年6月2日 07:3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