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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帮立:疙 瘩

 来源: 金麻雀网刊 金雀坊


只要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好了。南河湾的这句俗话,说的是下雨不知道往屋里跑的等同于傻子。老憨却是个下雨往外跑的人:他带着塑料薄膜儿,拿着长长的竹竿儿,要去树林间把砍好的柴火盖好,要把散放在林间的羊儿赶回圈来。等这些活干停当了,他跑进屋,脱下淋透的褂子伸到门外,一拧,一股水淌下来。


吃啥呢?老憨问躺在病床上已有些时日的老伴。


我这吃饭,也是在浪费粮食了。看淋的,你还是先熬一碗姜汤喝,发发汗,家里还指望着你呢。


老憨心头儿,一道道酸一道道热的走进了厨房。


飘着鸡蛋花儿的面汤,端到了老伴儿的床前,舀一勺,弯腰送到老伴嘴边。


老伴儿睁大一双失神的眼睛盯着他看。


吃吧,看啥呢。


老伴儿说,老憨呐,我有一个心愿,你一直都不满足我,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在瞒着我呀。


老憨的手颤了一下,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木桌上,在床边坐了下来,说,别多想,没,没啥事儿瞒着你的。


你没啥事儿瞒着我?多少年来,我只想到我儿子走的地方,看一看,给儿子烧刀纸倒杯酒,尽尽当娘的心意,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呢?


那个时候穷,不是一直在攒路费吗?你好好养病,等病养好了,俺老俩口一块儿去。


这回别再哄我了哈。


看你说的,我啥时候都没有哄过你。

老伴还是走了,留下了老憨孤孤单单的一个人。一个念头定期不定期的跑到他脑海间闹腾着:要到儿子离世的地方看看,解开盘结在他心中的那个疙瘩。


5月13,儿子的祭日,多少年过去了,他记得。儿子当年走的地方,来送慰问金的人给他说过,送给他的报纸上登着,他记得。老憨打开老木箱子,翻到箱底,拿出个平整的布包,掀开一块白布,白布里面是一层红布,红布里面有几张折叠的四方格正的大报小报,把朝上的面错开,是同一张图片,图片旁配着粗黑的标题。图片上,一轮朝阳在山岗上半露着脸,一条长长的绳子扎在一个个年轻的生命的腰上,一串子年轻的生命正往水流湍急的沟底趟去。儿子,是最前头那个……


在声声鸡鸣里,老憨悄悄地走出了南河湾,翻过了白露河岸的土山沟。


一个人,只要这个地方一直住在他心中,时常惦记着想象着模拟着,哪怕是他从来没去过,也如老马旧途。傍晚时分,老憨下了国道,辗转到一条乡村公路上,浑圆的夕阳落在猪牙嘴水库中央,无边的水面红光激荡。


一场大雨刚过,猪牙嘴水库拔闸了,浑浊的浪花在他浑浊的目光里奔腾翻卷。


浪花儿中,款款的站出来一个英俊的青年,正对着他笑呢:爹,你来啦,你来看我啦,我娘说你要来看我,这么快就来了……


大叔,天快黑了,你怎么一个人老在这儿呆坐着呀。


不知什么时候,在他旁边坐着一个中年汉子,撒网盖在鱼篓上,鱼篓里有几条大鱼,正扑通扑通往上冲。


朱老憨没言语,许久不抽烟的他,掏出一支,点上了,沉重的喘息声,从他的喉咙深处闷闷的传了出来。


大叔,这里淹死过人啊,鬼,要寻替身的。


老憨一个哆嗦:他,不是鬼;他,是英雄!


是英雄!中年人话茬接得很快:我的命就是他们救上来的!


老憨递过来烟,递过来火。黄昏中,两支烟明明暗暗。

那一年,5月18是我的喜期,5月13我和媳妇开面包车进城买衣服,车上,还有我爹我娘,她爹她娘。当时还是石子路,回来时一场大暴雨过后,洪水从大坝上漫了过来。从小到大,大坝漫水也是常事,也许我习惯了,也许是喜事懵过了头,也许是太年轻了,一脚油门,车闯进水里。没想到路基被水冲塌了,车翻了,滚到了水中。正巧,巡库的脚跟脚赶到这里,他们跳进水里,把我们一个接一个救了上来。


是啥时候?是晚上吗?


是晚上,应该就是你来到这儿的那个时候。


不对,是早上。


老天爷一夜没合眼。天亮雨停,村里有人喊我,让我带着家里人去大坝,说是让配合补拍英雄事迹。经历了昨晚上那档子事,爹妈魂还没收身,我一个人硬着头皮来了。浪头更高,水流更急。有个领头的指着我对巡逻队员说,看他抖成这熊样子,就不让他下水了,镜头架好,你们把绳子在腰上捆紧了,下去补个镜头。队员们一个接一个下了水。一个巨浪打下来,队员全不见影了,大家拼命的往上拉,没料到拴在绳头上的那位没了。


那汉子倒翻鱼篓,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,在老憨的眼里,欢快的往水里游去……


——三届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选


评  点

为了完成老伴儿的遗愿,老憨独自摸到多年前儿子牺牲的地方,祭奠儿子,却无意中了解到事实真相,心里的疙瘩系得更紧了……


作者笔法老到,不动声色、抽丝剥茧地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,一起令人愤慨的事故,唱响一曲生命的挽歌,更是对那些惯于作秀的人的深刻批判。



作者简介

杨帮立,河南淮滨人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百花园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月刊》等报刊,有作品获奖并入选语文试题。


2019年7月26日 10:3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