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盏茶抵十年梦
安徽临泉 张坤
文人雅士饮茶,不像普通老百姓的牛饮,他们讲求的是一个“品”字。文人们品茶,则能品出一种心境,一种文化的味道。
文人品茶,他们都有较高的境界追求。他们对于水品、茶具、环境都有要求。茶圣陆羽认为泡茶的水质“山水上,江水次,井水下。”因为茶树一般生长于山上,好的茶叶是茶农攀悬崖峭壁采摘到的,所以只有好的山泉之水,才能与生长于斯的茶叶相融合。沈三白在《浮生六记》中这样记载妻子芸娘制茶:“夏月茶花初开时,晚含而晓放。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,置花心。明早取出,烹天泉水泡之,香韵尤绝。”芸娘是一位如茶一般曼妙的女子,这种茶饮来,想必会有一种淡然出世之感吧?现代文人中,周作人自称“苦茶庵主”,他说:“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,清泉绿茶,用素雅的陶瓷茶具,同二三人共饮,得半日之闲,可抵十年的尘梦。”如此雅趣,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味的。
中国现代文人中,喜欢品茶的人很多。老舍先生一生的嗜好就是喝茶。他生前有个习惯,就是边饮茶边写作,一日三换茶,泡得浓浓的。据老舍夫人胡絜青回忆,老舍无论是在重庆还是在北京,他写作时饮茶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。创作与饮茶成为老舍先生的一种生活方式,两者密不可分。他在《多鼠斋杂谈》中写道:“我是地道中国人,咖啡、可可、啤酒、皆非所喜,而独喜茶。”“有一杯好茶,我便能万物静观皆自得。”老舍以清茶为伴,文思泉涌,难怪能创作出《茶馆》那样不朽的名篇。直到今天,北京的“老舍茶馆”仍然中外闻名。文人墨客到了北京,不去老舍茶馆坐坐、喝上一碗茶,简直就跟没来过北京似的。林语堂也喜欢喝茶,他关于喝茶的名言是:“只要有一把茶壶,中国人到哪儿都是快乐的。”林语堂还继承了冯开之的理论,说:“第一泡譬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,第二泡为年龄恰当的十六女郎,而第三泡则已是少妇了。照理论说来,鉴赏家认为第三泡的茶为不可复饮,但实际上,享受这个少妇的人仍然很多。”
杨绛和鲁迅也爱品茶,他们从品茶中还体会到了独到的人生体验。杨绛先生曾居英国多年,虽然她不推崇牛奶加红茶,但在《我们仨》中她又承认,一早起来一壶牛奶红茶,已经成为习惯了。她在《喝茶》中说,曾听人讲,西洋人喝茶,把茶叶加水煮沸,滤去茶汁,单吃茶叶,吃了咂舌道:“好是好,可惜苦些。”洋人的喝法,浓茶搀上牛奶和糖,香洌不减,而解除了茶的苦涩,成为液体的食料,不但解渴,还能疗饥。不知古人在茶中加上姜盐,究竟是什么风味。杨绛先生说,照《红楼梦》中妙玉的论喝茶,一杯为品,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。那么喝茶不为解渴,只在辨味,细品那苦涩中一点回甘。也许这点苦涩正是茶中诗味。鲁迅先生爱喝茶,有次买了二两好茶叶,开首泡了一壶,怕它冷得快,用棉袄包起来,不料郑重其事来喝的时候,发现味道竟和他一向喝着的粗茶差不多。鲁迅在《喝茶》中写道:“我知道这是自己错误了,喝好茶,是要用盖碗的,于是用盖碗。”果然,泡了之后,色清而味甘、微香而小苦,确是好茶叶。鲁迅说,有好茶喝,会喝好茶,是一种“清福”。文章最后鲁迅还是回归他的本色,说:“我们试将享清福抱秋心的雅人,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一比较,就明白究竟是谁活得下去。”
很多文人,即使口不渴,一把紫砂壶也不离手。文人品茶,实质上是在品人生,是一种人生理想境界的追求。唐代白居易在庐山香炉下的茅屋里住了十多年,每日种茶、采茶,他在诗中写道:“平身无所好,且此心依然。架岩结茅宇,断壑开茶园。”杜牧寒夜会友,他点燃茶炉,通红的火焰旁大家围坐在一起,啜茶清谈。“寒夜客来茶当酒,竹炉汤沸火初红。”这种儒雅的爱好至今仍令人神往。宋朝文豪陆游是位著名的茶客,他嗜茶成癖,以至于深夜里都要带病冒寒亲自汲泉煮茗,他在《夜汲井水煮茶》的诗中写道:“病起罢观书,袖手清夜永。四邻悄无语,灯火正凄冷。山童亦熟睡,汲水自煎茗。”
也许有人会说,为什么文人特别喜欢茶呢?茶生于灵山妙峰,承甘露之芳泽,蕴天地之精气,与文人脱逸超然的情趣相符合。茶的清淡雅致、隽永绵长,暗合了文人含蓄内敛的特质。文人们之所以能够接受茶,并且融进了自己的情趣,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,茶适应了中国文人性格里面那种淡泊明志,宁静致远的精神操守。尤其当他们在社会中受到挫折与磨难,产生隐退情绪后,茶更是他们获得精神解脱的好伴侣。藉着茶的力量,失意的文人们以一种洒脱豁达、无拘无束的心态进入到虚拟的人生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