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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光明日报》记者访刘盼遂教授

编者按:1961年秋,《光明日报》记者詹铭新、徐鹏等到保安寺胡同居之安采访了刘盼遂先生。9月19日,《光明日报》第2版刊发了詹、徐二人合写的专题报道《追根溯源——访刘盼遂教授》。这篇报道当时也曾被其他报刊转载。报道的撰写者之一詹铭新先生,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,毕业后分配到《光明日报》,曾任文艺部和学术部记者,采访过汤用彤、宗白华、刘盼遂等学术名家,“文革”中去世。今照《光明日报》所刊报道原文录入。配图为此次编者所加,未必妥当。

追     根     溯     源

        ——访  刘  盼  遂  教  授     

本报记者  詹铭新  徐 鹏

北京的秋天,晴朗、凉爽。我们去访问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刘盼遂的时候,他正在院子里整修石榴。满院的花草,沐浴在阳光里,清新娇艳。我们以为工作之余治理花草,是他的癖好。他把我们引进书室,一面说,要讲到癖好,那就是读书。

最近他正在研究《永乐大典》的源流,读了许多书,有黄佐的《翰林记》《旧京词林志》《殿阁词林记》等。他做学问,哪怕是一个小问题,也要追根溯源,有时跟踪一条线,出现许多枝节疑问,也都不轻易放松。所以有时弄清楚一个问题,花去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。今年春天,他曾对青年教师和学生作过两次专题讲座:《四库全书》和《永乐大典》的源流。讲《四库全书》源流以前,他掌握了丰富的材料,尤其是关于文渊阁修建的情况:清乾隆为什么一定要仿照宁波天一阁的图样,盖建文渊阁呢? 因为皇宫经常失火,保藏图书很不容易,而天一阁的名字是意味着“克火”,并且建筑十分讲究,收藏的书不霉烂不虫蛀,所以乾隆修文渊阁、文津阁等,阁名都取水字边。皇宫的屋顶都用黄色琉璃瓦,只有文渊阁是黑色瓦,也是象征水的缘故。他又觉得既然住在北京,“近水楼台”,应该去实地观看一番,核证史实,于是他就到故宫文华殿北边的文渊阁原址进行踏看,见是二层楼房,各有六栋房间,门窗通风,阁前还有一个水池,和天一阁的形式图样,完全一致。

故宫文渊阁(资料图片)

他说,乾隆批的《御批历代通鉴辑览》( 一百二十卷) 读了几十年,因为这部史书,比《资治通鉴》好,它叙述史事,是从上古到明末,而且有纲有目,不像《资治通鉴》,只从战国起,到五代为止,无头无尾,对于通史的读者带来很大的不便。另外,这部书繁简适中,特别是地理方面的知识精确充实,是依据《读史方舆纪要》的材料进行注释的。可是顾祖禹的《读史方舆纪要》,在《四库全书》和《四库全书存目》中都找不见。他想,究竟是怎么回事? 经过反复查考各种书籍,发现这部书在当时具有革命性,是反清的著作。所以负责编纂《四库全书》的人不敢收录它,当时发动江南献书,也没有人敢献这部书。在乾隆时,只是暗中传抄。但是为乾隆修《御批历代通鉴辑览》的馆臣,又为什么敢于引用它? 原来清廷认为具有革命思想的书籍的销毁,是在乾隆三十七年修办《四库全书》时候才严格执行的。而《通鉴辑览》是修于乾隆三十二年,所以还可以引用,可是已经不敢点书名人名了。他又继续研究,寻觅各家书目,是不是有《读史方舆纪要》,后来终于在《四库提要》一百七十三卷中找到储大文《存砚楼集》提要里说:“百年治地理者,阎若璩明于沿革,大文详于险易,顾书( 即指顾祖禹的《读史方舆纪要》)考证博洽,往往以两军交战中途相遇之地,即指为兵家所必争,不及二人之精核也。”刘盼遂说,这是对顾书评价极高的。然而为了避免当时的文字牵葛,却又加上一个起掩护作用的遁辞。他说,古人说“读书得间”———要从书缝中去发现问题,一点一滴,都不能粗疏大意。做学问,又仿佛是豆丁,积少成多,豆丁也能变成山岳。  

 顾祖禹《读史方舆纪要》(资料图片)

除教学和研究工作以外,近年来,他带五个徒弟———青年教师和研究生,传授知识。他常常对他们讲治学必须追根溯源,把每一问题弄透彻,才能步入熟的境地。他说,几十年前他在清华大学研究院读书,教授是王国维,王曾说过成大学问者,必须经过三种境界:“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,这是说必须先了解许多错综复杂的、没有头绪的现象;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,这是说为一个研究的问题而害了“相思病”,人消瘦了也不管,不怕艰苦拼命研究;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回头蓦见,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”,这是说害了“相思病”后拼命寻找、研究,终于一旦豁然开朗,找到了事物的本源。王国维的这些话对他很有启发。他也把这些话谆谆地对徒弟们说,而且又一再强调,读书求学是一丝不苟的事情,要做到五到:眼到,不是一看一大片,而是逐字逐行读书;手到,勤于抄记材料;心到,经常潜思默想,回忆读过的书篇;口到,书要念要背诵;耳到,认真听取别人的读书心得和经验,生活中到处有学问。最近,他正在帮助他的徒弟聂石樵、辛志贤等编书和备课,提供有关材料和开列参考书目,还说,读书要苦读,专心致志,既精且熟,俗话说:“不怕千着会,只怕一着熟。” 有次他还谈起一个小故事,宋时有一高僧说:“任凭你是千军万马,老僧只寸铁伤人。”寸铁能伤人,也在于熟和精。

刘盼遂先生在指导学生(图片来源:《光明日报》)

新学年已经开始,他正在准备一次专题讲座的材料,再进一步探求《永乐大典》的源流,补充春天讲座中的某些不够的地方。现在又发现了一些新的材料和线索,有一朋友告诉他,在明末张岱的《陶庵梦忆》中讲到一段事:有一人给张岱看一册《永乐大典》,张岱再索看其他册本时,那人推诿不肯,把书藏起来了。这一段事,说明《永乐大典》在明末已经散传民间。刘盼遂还经常寻访《永乐大典》的有关线索,有次他发现报上一条新闻中提到广州市人民委员会收藏有《永乐大典》八千九百七十八卷二十尤(后妃) 一卷,原为顺德欧家廉太史藏。而几家编录的《永乐大典》现存卷目中,没有录这卷书,同时中华书局影印的《永乐大典》中,也没有这卷书。只要与《永乐大典》有关的事,他总是事事关注。他说,在各门学科中,最初是一个很小的发现,经过一番追踪和探索,也许会创造奇迹。  

2024年6月17日 19:3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