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艳梅:花笺女人
当第一缕阳光轻柔地落在我的肩头,一朵洁净的梅花静悄悄地绽放了。隐隐约约散发着细细碎碎的香味儿,像缥缈的笛音穿透我的心扉。在内心深处,最隐秘的角落,日日夜夜,平静又响亮地悠扬着。
这一朵小小的梅花俨然生活的旁观者和审阅者。静守涛飞云卷、独做空谷佳人,沉醉于安静古老的黄昏和黎明,恬然自适。她的一切时光都在自己看似清冷狭隘的空间里云游倘佯,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意念与想像中行走和奔放。
潘岳曾惊素发、感流年、抽彩笔、叠花笺。选一帧精致华美的绢帛,浸润在梅花的蕊心里,一朵梅花便被制成一枚玲珑的诗笺了。风华绝代的唐诗成为它最美的针脚,冷香飞上诗句,幽情落入怀中。李商隐也说“浣花笺纸桃花色,好好题诗咏玉钩”。女校书薛涛所制花笺最为人称道,不过她用的是芙蓉花末汁。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时薛涛所指,遂留名至今,其美在色,不在质料。说来说去,关键还是在于薛涛的聪敏灵慧和芳名远播。
题满心事的花笺隆重地镌刻着所有的闺情与私语,黛玉的心事太沉太密,她把花笺泅染成了诗帕,素简而喧哗。她总是未到曲终人散时就会先行离开,一丝气息都不给大家留下。一株世外仙姝寂寞林,惹人啼痕。不唯宝哥哥整日里相思,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,谁不是我见犹怜?
每一个没有经历过独立生活的女孩,除却都有父母的精心呵护外,无一不似少女林黛玉。生活无忧无虑,少年不识愁滋味,只论风花雪月,悲春伤秋。婚姻的伟力使之成为春天通往夏天的门槛。大观园里,黛玉没有跨入这道槛,现实中的少女们却都无法避免要走进这座围城。
瑜生得娇秀玲珑,爱人在另一个城市上班,自己带着孩子和婆婆住在单身教师公寓五楼。婆婆有腰疼的旧疾,忙时帮忙带带孩子做做饭。力气活因此落在瑜的肩上,几十斤的大米,自己连背带拽地驮上去;满满的一桶矿泉水,不管歇过几次,自己摇晃着扛上去。为何不请男同事帮忙?很简单,丈夫不在身边,需避嫌。
元旦,她丈夫值班未能赶回,瑜在朋友圈发了条消息,假性单身狗的生活真是悲摧,大过节的连个逛街的伴都找不到。她调侃着自己。三月份,孩子入园了,办的日托,校车接送,因为婆婆急着回家照顾腿脚不便的公公。第一天,孩子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上了校车,她仿佛丢了自个儿的魂。中午,忍不住偷偷去看孩子。小小的孩子卧在小小的床上,已经乖巧地睡着了。她转身抱住孩子的老师,号啕大哭,从来一丝不苟地妆容被汹涌的眼泪冲刷得遍地狼藉。
梅花已经落英缤纷,梨花却是灿若积雪,竞相怒放。 望之如一树月光,如一位素净的玉人,如一枚枚闪烁着晶莹泪光的诗笺。每一株带雨梨花,无不是丰茂楚楚。
慧高中时曾暗恋一位男生,当时正在学习项羽,便赋诗一首寄给心中男神。前两日给学生讲项羽时自己扒出来品味良久。旋即笑道:“我老公说我,想当年你也是我心中的女神啊!现在咋就成大妈了?”所有答案他爱人不会不知。冬天的夜晚,凌晨三点左右,把两岁多的孩子晃醒,自己骑车带着孩子陪婆婆到医院打点滴。她的婆婆每次暗疾发作,都会疼得直不起腰来,而她的爱人亦在外地上班。
我们一起做美容时,她总能酣然入睡,并且发出愉快的呼噜声。并非美容师擅长催眠,只是她平日里缺太多觉了。美容结束,她匆匆买好菜、再匆匆赶回家里。这怎么着也是一位超级可爱的”大妈“啊!请你来说呢?
世人言道,“唯有牡丹真国色,花开时节动京城”,春光万里、姹紫嫣红,雍容端丽的牡丹倾心的一定是李白的《将进酒》,唯有纵横恣意的长诗始能与她的气度相配。从慧借我的一册《史记》里,我不小心翻落了一枚写有牡丹的书笺。
教研会上,组长总喜欢点名让硕传授经验。但凡考试,她的两个保送班总是遥遥领先。而她爱岗敬业的精神也是我们的楷模,如长城般的作业垒在她的办公桌上,娇小的她掩映其间,就像迤逦在江边的渔翁,“烟消日出不见人,欸乃一声山水绿”。忽有半日,她的座位空空如也。夜自习时问她原因,她笑盈盈地说道:“想到刚开学,制作课件得花费不少功夫,顾不得整治大餐,用一下午时间包了一百多个饺子......”
在《上海的金枝玉叶》里,郭婉莹婚后第一个清晨,为了给丈夫做出一顿可口早餐而煞费苦心。如果林妹妹住进围城,纤纤素手,抚完古琴后,亦能调制羹汤。硕便以海棠自诩,是为了海棠花姿潇洒、花开似锦,也是因为苏东坡曾经恐其睡去,燃烛以待。硕将一片春心尽付海棠,却引来男同事“一树梨花压海棠”的戏谑!大家的笑声未及开始,硕即刻杏目圆睁,招牌狠话亦随着洛阳腔跳将出来——“我剁了你!”
海棠艳无俗姿,乃富贵真人,自古都是雅俗共赏的名花。既可象征游子,又是那春睡未醒的美人。如若题诗上头,除了硕宜相配,再无他人。
从林黛玉到薛宝钗,各路女人都经历了一个从出世到入世的转变过程,婚姻既是朝廷也是江湖。在事业与家务琐事的纠缠中,久而久之不免质疑自我与自我肩负的诸多角色。有意无意中,“咏絮才“演绎为”乐羊子妻“,开始像宝钗一样用心经济仕途。在红尘中打滚的日子,出尘清雅的世外之气,渐渐稀薄,我看到女校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,林黛玉在围城中驰骋!
草长莺飞、杂花生树,入得三月,始知花树簇拥的江南飞檐斗拱、嵯峨巍然。温软的身子里竟深蕴雄壮之力,像一匹行走在夜色里的狼!花笺女子便是这般的江南,我不想冠以时下流行的女汉子之名。我只是称呼她们为女人!并且因此称谓胸中腾起团团热浪!
每一个如花的女人,自有一枚跟随自己的纸笺,是题一首清新的绝句,还是一首深情的词作,抑或一篇巨制的骈俪文,甚至,学习明代母亲郑淑云为儿女撰写一则人生启示录?这份选择的结果只与女人内心的风景有关,与他物无涉!一盏灯能够围捕黑暗,一朵花可以开出天涯,当暮色渐渐崩溃下来的时候,我们将会听见自己生命绝妙的回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