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《周游湘西》：文化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？
作者：熊西平
一
《周游湘西》是周殿传先生系列游记之一。
周殿传先生网名“周游天下”。其实，有这个网名之前，他已经游过中国的很多地方，大西北，长三角，珠三角，这些地方他都是跨省走动，去过的市一级多到忽略不计的程度。那时，他多为生计奔走，做生意，务工，日子艰窘，但每到一处，他都会抽出时间四处转转，写出一些或长或短的游记，以记载各地风物和观感。积少成多，劳绩可观。
2012年夏天，周殿传先生用一个月时间，只身骑单车，千里走淮河，用博客直播每日见闻，后结集出版了《走淮河》一书，成为关心淮河文化人群的一时话题。这次“周游淮河”可看作他“周游天下”的一次大举动，一个小高潮，目的纯粹，意义非凡，可惜有关方面重视不够，一个民间文化人的壮举很快悄悄落幕。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，好在它的实际价值不会在时光中黯然霉变，而会长出铜绿，多少年后，只要有人拂拭，都会崭新如初。
周殿传先生身份独特，按照中国式的体制习惯划分，他是个农民。农民始终是中国社会的弱者，被赋予了很多被贱视、被同情的内涵。但是，作为农民，周殿传先生在意识深处是不屈的，抗拒的，他要通过自己的行动证明一些什么。于是，他成了园艺师，园艺商，集报家，作家（含旅行家）。改革开放四十年，太多的翻身农民用金钱证明着自身价值的时候，周殿传先生还拿出了自己的文化产品。金钱固然是重要的，但仅有金钱的农民还谈不上真正的得解放，精神难免还装在笼子里，享受不到“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”的真正欢喜。所以，我说，周殿传先生所代表的高一个层面上的精神解放了的新型农民、新型商人。他是一个在农民和商界的自觉者，自省者，示范者。这层意义上，周殿传先生还无疑要更广大，更持久。
我觉得，文化意味着对一个人的重新定义。
二
游记散文是中国的传统文体。近些年，文坛对它有一些讨论、争论，认为把“游记”和“散文”二者糅合在一起，产生了一些“记”而乏“文”的文字，尤其是网络年代，“记”更多地挤兑了“文”，对“文”有很多伤害。这种观点不能说是空穴来风，无的放矢。
但应该看到，多年来，游记散文是蓬勃的，很有成就，单是贾平凹先生的商州记游系列，给游记散文的冲击力三十年不减。王剑冰先生创作的城市名片和山水名片散文，无疑是对现代游记散文的新贡献，开创了散文新美学，把游记散文推向一个极致的高度。
还有，持续多年的广东观音山游记散文征文，江苏江阴的徐霞客游记散文征文，浙江岱山海洋文学征文……都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，产生了一批高质量的游记散文作品。它们无疑推动了游记散文的大发展，是游记散文的新成就。
中国散文史上有两颗璀璨的明珠：《水经注》和《徐霞客游记》。北朝高官郦道元利用贬官间隙为《水经》作注，写出了游记散文的第一座高峰。《水经》本是学术书，但郦道元把它“注”得词彩高华，绚烂至极，远远超过了那个为政“严猛”的个性政治家生命力。徐霞客是个职业旅行家，把饱览名山大川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。他胸怀山河，笔底生彩，不辞千辛万苦，耗费膏血心力，成就196篇游记，把中国地理学、游记散文推向了新的高峰。这两部书刷新了游记散文的雏形之作《山海经》《禹贡》，影响了柳宗元和明末作家山水记游的创作，直到今天。
游记散文是中国古代千年上下一脉相承、一以贯之的文体，它不存在文体争论问题，而存在着怎样继承、发展和提升的问题。怎样写出优秀的、有厚度的游记散文，有多少人有意识地积极参与游记散文创作，才是一个问题。
山川之美，古来共谈。杂花生树，群莺乱飞。陶弘景《答谢中书》，丘迟《与陈伯之书》，都是带有写景性质的美文。不过，他们或自娱，或招人，都有很强的目的性。今天，一部宣传一处景区的片子都有不小的投入以求产出。然而，郦道元30万字巨著的《水经注》没有利益驱动，徐霞客倾尽一生和大半家产没有狭隘的个人目的，他们的贡献都有了历史定论。周殿传先生以一己之力，走淮河，游湘西，不求回报，孜孜矻矻，乐此不疲，于文化而言，与文本而言，周殿传先生“与时逆行”，挑战自我，做自己的尝试和自己的贡献，是对郦道元、徐霞客的山水精神的承续，这在商业社会里，给一份怎样高的评语都不为高。
我觉得，文化意味着对一个人的重新评估。
三
近年，湘西作为旅游热词，一直被津津乐道。湘西是历史的湘西，民族的湘西，文化的湘西。这才是它一个区域性湘西经久不息地充满魅力的缘由。
对湘西的书写，八十年来一直没有停止。这是一个奇迹。
湘西，首先是沈从文的湘西，是他毕半生之功，用小说、散文的形式，全景地、立体地，山水地、人文地，历史地、现实地，展示了一个独特的、神秘的、丰厚的、画卷一般的湘西。这个湘西赤子不虚饰、不隐恶，原色原味地把湘西推给了大世界。可以说，没有这个苗族作家沈从文，湘西的知名度会大打折扣的。改革开放以后，湘西土家族作家孙健忠一马当先，着眼于湘西少数民族精神文化变迁的思考，把鲜为人知的土家族人的生活变迁和文化变迁介绍给世界，让湘西风情再添色彩。几乎与他同时，湘西土家族的蔡测海鱼跃而出，用地域文化与政治寓言呈现的民间传奇，延续了辉煌的湘西文化和湘西文学。
还有多少湘西作家在书写湘西呀？真的很多。还有多少非湘西人在书写湘西呀？真的更多。
周殿传先生带着他的有心准备、细心梳理、不懈坚持，周游湘西，写出了属于他的湘西。周殿传先生的湘西穿越古今，穿越山水，穿越民俗，穿越文化，画卷一般展示，简策一般打开，足够令人在周氏语言风格里好好陶醉一把。
《周游湘西》是他周游天下的一站，往前可以看看他《走淮河》，往后充满着期待。
打开《周游湘西》，我相信，文化意味着对一个人可以重新打量。
2020年6月22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