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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帮立:没啥

 金麻雀网刊


没啥,是南河湾一个人的名字。


没啥怎么来落户的,没人讲得清楚。一个跛着腿的人,在生产队里专挑脏活苦活干,有人夸他,他说没啥。


他说没啥,不能代表他本身没有啥。


大队里的抽水机坏了,请了公社的师傅也没修理好,没啥去捣腾一会,飞旋起摇把,嗵,嗵嗵,嗵嗵嗵嗵……响了起来。


那时候,人很警觉。他怎么会修理机器?大队紧急汇报,公社立刻派人带着枪把他押走了。抓了一个潜伏的特务,隐藏得真深,好险啊。


一个星期吧,没啥,没被审出啥,又回来了。回来的没啥,被白露河两岸交界三个县的请着修机器:抽水机、打米机、轧花机、东方红拖拉机……修理好了,搓搓手,说没啥了。他不要报酬,不是路远,也很少吃人家的饭。人家过意不去,再三挽留,他摆摆手,说,没啥。


有一天夜晚,他外出修理完机器,一二一,喊着轻而有力的号子,在漆黑蜿蜒杂草丛生的河埂上往回跑,第六感觉,前面站着一个人,他顺势匍匐在地:谁?


我,没啥,你还没傻吧。咯咯咯,那人笑了,是村里的大月。站起来,没啥,有了爱情,再后来,有了家。

1977年,挖白露河,县指挥部安扎在南河湾 ,当年的县委刘书记吃住都在工地上。虽是冬天,却下了一场与季节不匹配的雨,寒流把晨光冻成了蒙蒙的冰。趁雨天,民工们躺在工棚里多歇了一会儿。


上游的水下来啦,快起来打坝子拦水——这一嗓子,高亢洪亮,穿透层层工棚,像一声动员令,铁锨、架子车、扁担篮筐……纷纷朝河边奔来。一边呼喊一边带头一瘸一拐冲向河底的那个人的身形,映在了刘书记的眼帘里。


水涨坝高,水无赖的停了下来。


刘书记来到坝子上,一身泥水的他,正从河底将一锹泥土往坝子上甩,差一点砸着了刘书记的腿。


你表现很好嘛!


没啥,没啥。


你叫啥名字?


没啥。没啥。


没啥是他的口头禅,大伙都叫他“没啥”。公社书记在旁边介绍。


呵呵呵,刘书记朗声大笑:没啥,好,是党员不?


他点一下头,接着慌忙摇头。


不是党员也没啥,以你的表现,咱可以火线入党嘛。没啥同志,刘书记的脸侧向公社书记,表情严肃起来:这样在关键时刻能冲出来的同志,我看他当个大队书记也没啥!后来,有次因工作他跟乡党委书记意见相左,有人记得他也说过“我这书记是县委书记封的”类似的话。


挖河,把村里一片地隔在南岸了,这埋下了一个祸根。


田地到户,突然间金贵了,两岸群众蜂拥在这开垦荒地,田弯到田里,地套在地里,界限越来越模糊不清。南岸的说,以新河为界,你滚回河北边去。你说的什么话?你说的什么话?这田地人老古辈都是我们的,你们还敢强占?南岸的扛着尖担涌来了,北岸的扛着扁担涌来了。


尖担,中间平着扁两边立着扁,两端是打上铁尖的。捆稻,稻头一顺子,挑时,先扎透一捆,举到空中,对准另一捆刺去,落下便刺透。挑着走,稻头一律朝下,长的将挨地,适合南岸高洼不平的丘陵。扁担挑捆子,稻是两头混搭着捆,挑着离地高,适应北岸趟河过水。若论“武器”,扁担矮了一大截,北岸的鱼叉随后过河支援。


打群架,一旦失控,后果不堪设想。砰梆声刚起处,一个人影蹿到中间,一路木棒打将过去,身后落了一路的扁担、尖担、鱼叉,横在了两边人群中间。


人群震呆了。

大家争着开荒种地,这没啥,都是想多打粮食多交爱国粮嘛,但不能打架,不能犯法。散了散了,明个儿,我找你们领导给边界划清楚。


当场你看见书记腿瘸吗?没有没有,连人都没看清楚,他就收棍开始讲话了。老天爷哎,书记太厉害了。那时正是《少林寺》热映时期,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家喻户晓。这位几乎来路不明的书记,被镀上了许多神秘的色彩。


又过了许多年,有两位部队上的,来到南河湾。拿着一张中国人民志愿军复员登记表,另有一张战场上的照片,指着照片上其中一人:认识吗?


可能是咱们的老书记。一块去问问大月奶奶吧!


奶奶端详半天照片,又看看表,目光落在出生年月上,泪下来了:你一辈子瞒着我,天天还说没啥!


奶奶不哭,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。


没啥,没啥。奶奶擦着泪:我说的是他瞒我年龄呢,瞒就瞒了,不该瞒我那么多岁呀。

 

——五届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选





评  点

明明一身本事,他说没啥;明明做了贡献,他说没啥。他甚至因此受到怀疑,甚至得了一个“没啥”的绰号。这位隐瞒光荣革命历史、对一切超然物外的老同志,令人肃然起敬。


作品没有刻意拔高,通过大量细节的描写,刻划了一位功成身退、不计名利的老革命形象。正是有了这些默默奉献的老前辈,才造就了当下的幸福生活。





作者简介

杨帮立,河南淮滨人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百花园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等


2020年11月10日 10:5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