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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帮立:招 牌

  金麻雀网刊


新婚之夜,王矬子熄灭蜡烛,问荷花,你咋相中我了?学磨豆腐。这可是个苦活。我知道。荷花轻扯了一下被子,乱了窗外听房的脚步。


荷花嫁给了王矬子,白露河两岸的小伙子们快要疯掉了——一棵好白菜让猪拱了。图啥?王家磨豆腐的祖传秘方?荷花,是,也不是。父亲病故,母亲是个病秧子,一家人的生活像冻在了冰疙瘩里。弟弟,学习好,一点就通,堂屋东西两面墙上,贴满了弟弟的奖状,红红黄黄,给日子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。


荷花退学了,她给母亲说,别怕,有我,弟弟一定能上大学的,我来供他。


世上三件苦,捕鱼、打铁、磨豆腐。磨豆腐的确是个苦活。半夜起来,套上驴拉响磨,荷花,一瓢一瓢往磨脐眼里填豆子,填少了,磨走空,填多了,喝饱水的豆豆胖乎乎滚向一旁,她拿起长刷把,往磨脐眼里赶。粗浆哗啦哗啦,沿石槽淌在晃布上。荷花吱吱呀呀地摇着十字吊架,滤掉汁留下渣。灶火已烧得通红,热锅下凉浆,一桶桶倒进大锅里。待到豆浆要起身吐沫,荷花把柴火撤部分出来,那泡沫就像春天的花儿,一朵拥着一朵炸开,锅心鼓起,锅沿似溢非溢,涨停,塌谢,裸露出锅窝嫩白的豆浆。


温度降至豆浆起皮搭锅,男人舀一碗端给荷花:来,喝一碗吧。荷花没接,拿着一根长高粱秆直勾勾地盯着渐渐合圆的豆黄皮。


你想挑豆黄?我爹交代过,挑豆黄,等于砸招牌。


荷花扔掉高粱秆,一瓢石膏水荡进去,快速地搅拌起来……

磨豆腐的挑豆黄,好比瓦匠砌炸墙。豆腐的精华集中在头层豆皮上。荷花把水豆腐压得比原来硬了,把千张压得比原来薄了。她做细工序,做出品相,是在弥补一锅豆浆里,她挑出的那张豆黄。每到周六,她会带着几张豆黄,翻过白露河大埂,回娘家做好,等弟弟从学校回来吃。荷花带来的还有卤豆腐卷、臭豆腐乳、腌豆腐干……大瓶小罐的,备足弟弟一星期的菜。


弟弟脸色渐渐红润起来。


弟弟果然考上了大学。从学校老师手里接到通知书,他第一个想起了姐姐,抄小路往姐姐家里跑。见到姐姐,姐姐很惊奇地说,从来没有走过这荒草地,你咋找来的呀?弟弟说,姐,满河湾只你一家养驴,我是寻着驴屎蛋子瞄来的呀。他向外看了一眼,那头驴正咴吭咴吭的鸣叫着。姐姐说,小鬼娃子,看你高兴地都不会说话了,怎么能说瞄着驴屎,找姐姐呢?有买豆腐的在场,这个笑话,长出了翅膀到处飞——驴屎蛋子外面光,还大学生呢。


毕了业弟弟分配到小县城里上班。弟弟天天在领导面前说,他这个学,全是他姐姐卖豆腐供的,姐姐怎么怎么的辛苦,又说姐姐做的豆腐,如何如何的好吃。领导动了心,找个周日和弟弟一块,到了他姐姐家。姐姐家里哪来过这么大的领导啊,姐夫有点慌了,要到镇上去买肉,姐姐说买什么肉,不是来吃我做的豆腐吗?我上一桌豆腐宴就行了。炸、炕、炖、烧、卤,这锅里咕咕哒哒,那锅里滋滋啦啦,端出来的各种花色的豆腐,嫩、软、焦、脆、香……领导说,真没想到,这个小村里,一个豆腐,能吃得让人心花怒放。

要过年啦,弟弟又来了,带来了一摞子塑料小红桶。说姐呀,你给我做十桶豆腐吧,姐姐说你要那么多豆腐干啥?弟弟说,你也知道的,在单位不好混,过年啦,人家送酒送烟送茶叶,送羊送猪送野味,我啥也没有,昨天领导还夸你做的豆腐好呢,明摆着伸引子。


荷花皱了一下眉头,默不作声。弟弟把拇指食指捏在一起,来回使劲搓捻了几下:咱缺这个,能咋弄呢?姐姐明白了,弟弟说的是钱。


姐姐开启了磨浆机,和姐夫忙乎了一夜,一块块豆腐装进了桶。姐姐说你去送送他吧。姐夫拉上架子车,连人带货,送到公路班车上。


过两天,荷花进县买黄豆,去了弟弟的住处。弟弟喊声姐啊你尝尝,豆腐怎么又粗又酸,这不是砸你的招牌吗?荷花说,给你挑出第一张豆黄,我就砸了王家祖传的招牌,在姐心里竖来竖去竖不起来。现在,姐把你当作招牌了。姐砸过一个,姐还能禁得起再砸吗?


——五届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选





评  点

招牌树在心里,荷花这个姐姐人做得硬气,有个性。为了弟弟和一家生活,荷花牺牲了自己的,硬是靠着做豆腐让弟弟上了大学,参加工作。荷花为了弟弟硬是坏了王家的招牌,挑了豆黄,但她再不想让弟弟这个招牌砸了,用又粗又酸的豆腐教弟弟做人。语言、细节、叙述节奏都把控到位,荷花这个人物个性鲜明,很耐读的一篇作品。


 




作者简介

杨帮立,河南淮滨人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百花园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等报刊,有作品获奖并入选语文试题。


2020年11月29日 17:08